【复旦EMBA︱E分享】“逐利”是资本的本质，还是人性的本质？

 复旦大学EMBA项目

本文选自复旦大学管理学院与中国管理研究国际学会（IACMR）联合出品的《管理视野》杂志，作者郑伯埙为台湾大学心理学系终身特聘教授。

近年来，中国的食品安全问题层出不穷，毒奶粉、毒饼干、毒豆干、毒食用油等事件逐一引爆，威力十足，也见识到黑心厂商对人类社会与环境的伤害既深且远。当代由于企业的垂直分工极为细密，生产零细化，供应链与价值链拉得冗长，上下游间环环相扣，因此，所激荡出来的扩散或流域效应相当惊人。于是，当上游的厂商心存歹念时，因其受害的下游或最终消费者人数往往少则数十万人，多则上千万人；而所牵连的金额更是庞大，常达数千百亿元之多。

欲望真的漫无止境？

为何如此？显然与人欲有关─人欲是漫无止境的，从以下的小故事即可见其一斑。有一次我在雪域西藏行脚时，遇到牧羊人赶着羊群到处放牧，不禁好奇询问：高原放牧时，会碰到天敌吗？有野狼来猎食吗？伤害严不严重？其回答很令人深思：“四只脚的还好，顶多损失个几头羊；可是，两只脚的就不容易对付了！”什么意思？“四只脚的填饱肚子、满足生理需求就走了，损失不会太大；最怕是两只脚的，所有的羊将一只不剩！”两只脚的？喔……原来如此！“一觉醒来，什么都没了，只留下卡车的痕迹。”难怪不少上师大德说：“人的需要不大，但想要的却太多”，欲望的确是深不可见底的。因而，中国古代哲人总是谆谆告诫后辈要存天理，去人欲，节制一己之私。

是贪婪人性？还是时代趋势？

可是，殷实的厂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黑心，为何一向传统重视商道的文化古国在近代却变得如此，着实令人纳闷。因为远祖早就说过：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”，财富的取得必须符合正道与义理的原则。史记货殖列传在论及白圭的致富时，就强调富者要能够“薄饮食、忍嗜欲、节衣服，与用事童仆同苦乐”；孟子则更一针见血指出：“鸡鸣而起，孜孜为善者，舜之徒也；鸡鸣而起，孜孜为利者，跖之徒也。”也就是说存天理、去人欲，为善利人、货殖利生、经世济民才是商道。然而，为何到了当代，许许多多的经营者逐利而居，好行诈术，而成了盗跖之徒？也许这是因为天理日已远，但更可能的原因，则是时代背景使然。

人性本来就是善恶兼具，流风所及，以招摇撞骗、损人利己来提升利润的伎俩也就蔚为风尚，使得人类社会面临了互相争利、彼此相残的严酷局面，且一发不可收拾。因此，2013 年美国管理学会的研讨主题定名为《资本主义处于争议之中》（Capitalism in Question），针对此问题展开严肃讨论，并非是信手拈来，无的放矢的。当然，降低成本、赚取利润，是使企业得以永续生存的手段之一，可是并不是唯一，何况手段也绝对不是目标。一旦本末倒置，必将使得从业人员人人成为经济人，高举贪婪就是美德的大旗，争相竞逐私利，终将撕裂社会，且像回力镖一样，伤及自身。

以牙还牙真的够痛快吗？

竞争逐利会带来什么后果？对社会心理学稍有涉猎的人应该都会对德意志等人（Dewtsch & Krauss, 1990）的货运卡车实验印象深刻。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，参加者想象自己是两家对立货运公司的负责人，公司利润取决于将货品运送到指定地点的速度。为了获取最大利润，每辆卡车都得走短的、穿越中心的直线路线，而不是长的、弯曲迂迴的外围道路。由于中心道路只有一个车道宽，当两辆车会车时，其中一辆就必须后退，让对方过去，否则将卡死在一起。参与游戏一段时间后，大家都会学会采用分享道路、互助合作的作法，轮流通过中心道路运货，而可从实验者手上赚到不错的利润。这种例子很像童话故事中黑羊、白羊过独木桥的寓言，合则两利，争则双害。

有趣的是，一旦实验者加入一种状况，即赋予参与者权力或威胁，而在中心道路上开设闸门，彼此拥有控制闸门开关的权力，则将改变稳定的状况。也许一般人会推论，当双方都可以控制各自的闸门时，应该会采用合作的状况，互相通报，互相礼让。可是实情并非如此，为了争取与维持最大的利益，双方就会采取竞争，并会以威胁做反应，以牙还牙，以眼还眼，并导致更为激烈的报复，终于全部受害，就像寓言中的两只落水羊一样。

这种受害也不只是局限在同业而已，社会是由人组成的，人在社会中兼具种种不同的角色。一方面是生产者，一方面则是消费者；一方面是供应者，一方面是使用者，不一而足。由于环环相扣，当无限放大自己的欲望，牟取最大的利润时，透过消费市场网络的机制，终究会伤及自身。因而，不少人呼吁人与人之间、厂商与厂商之间需要互利共生，才能共存共荣。

所谓“国者人之积，人者心之器”，事实上，这种互相分享、互助合作的交易型态乃立基于企业经营者的健全心态上。企业是人创办的，人的自我修养或价值观必然会影响企业的理念、文化及策略走向，进而影响交易行为。美国福特汽车公司曾发生过一件极具震撼性的大事，那就是“品特发疯了”（Pinto Madness）。Pinto 是福特汽车生产的一款小型车，由于缩短制造时间，节省制造成本，油箱错置，以至于汽车受到追撞时，油箱会破裂起火燃烧。据估计，因此丧失生命的有500人之多，但福特汽车并未立刻召回。理由是召修所需费用比事故理赔的精算金额更多：“安全实在太昂贵了！”而置驾驶人与乘客的安全于不顾，终而酿成轩然大波，成为著名企业犯罪的典型案例。